雨神黄大仙读书三力:愿力、眼力、精力-深圳特悉咨询
读书三力:愿力、眼力、精力-深圳特悉咨询
我读的书愈多,就愈亲近世界,愈明了生活的意义,愈觉得生活的重要。——高尔基
我今天要讲的题目是:“读书三力”——愿力、眼力和精力。我还没有想到更好的概念,昨天稍微想了一下,先暂时用这三个概念。我觉得读书或者治学,这三种“力”非常重要。
01
愿力
第一是“愿力”,也可称作“信力”、“意志力”,它决定了读书治学成就之有无,我想它是读书治学的基础。所谓“愿力”,其实就是有没有打定主意好好读书。前不久我们召集古文献专业的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开座谈会,希望大家针对教学过程提出改进的意见。大家提了很多意见,这些意见很多都是合理的,当中也有很多同学讲到一个关键事实:实际上,到了大学以后,读不读书、怎么读书,全在乎自己。如果我们找到一些好方法,可能读书的效果会好一点,但是前提是要读。如果你自己根本就不想花大力气、集中注意力、全心全意、专心致力地读书的话,那么即使读书方法再怎么便利好用,都是没有效果的。所以关键在于自己要打定主意,来念大学就是要好好读书,而且是准备花大力气读书。我想在座诸位每个人都有成功的愿望,每个考上北大的同学都是想成功的,每个人都想有好结果。但是不是真的愿意下大功夫去读书呢?在这方面恐怕还足有问题的,因为我从有些同学的表现可以看出来。如果在这一点上有问题,将来就会勉勉强强。中文学科不像其他学科,若是数、理、化等理工科的学生,不好好上课就不会及格,因为这些学科的知识连续性很强,前面的不懂,后面的就很难弄懂了,考试题目的客观性也很强,一步步操作、演算,若是做不对就没办法给分,所以他们的课程压力要大一些,他们可能连及格、毕业都成问题。而中文学科弹性稍微大一些,因为有很多主观题、问答题,老师心比较软,可能95%甚至98%的学生都可以及格、毕业。毕业以后就这么混日子,也可以一直过下去。
人生本来有各种可能,你可以选择有所作为,也可以选择随波逐流、浑浑噩噩、轻松自在,然后默默无闻,这是你的自由,这不是不可以,因为每个人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而且说实话,你要选择努力成功的话,你就要有面临无穷的挑战的心理准备,越往上走挑战越大。大家可能觉得起初的阶段,我要考大学,考研究生,要读博士,要出国,要当教授,这些看起来好像很难,其实这都不是最难的,越往上走越难。比如说当一位教授,可能有点难度,但是要当一位著名学者的难度更大,因为他的心理所承受的压力、面临的挑战都要比原来大得多。又比如说当官的,大家知道在中国当官是很好的事情,当个处长好像不容易,但是当了处长以后,所面临的挑战、困惑、压力、苦恼比原来当普通老百姓时要多得多。当你当上局长以后,好像可以使唤那么多人,比处长的资源还要多,其实不是的,你将面临更多、更难的问题。所以如果我们要选择有所作为、争取成功的话,实际上就要准备面临很多的压力和挑战。人的一生不断在回应压力、迎接挑战、正视困难,并在这种过程中完成自己的人生。如果选择浑浑噩噩,当然也过得下去,像在欧美有很多年轻人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或是去摄影、旅游,或是喜欢做简单的工作、自得其乐,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觉得,从个人角度来讲,你既然有了这样的基础、素质,用一位明代末年文学评论家金圣叹的话说,你既然天生有一副“才调”,白白浪费是很可惜的,这也是一种暴殄天物,你浪费了自己的才具、智力。人生有限,我们应该要有一个比较积极的态度、人生观、心态,人的一辈子应该多体验、挑战、创造,在过程中不断完成自己,总是“增益其所不能”,增加自己不会的东西,然后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好一点事情,这样活得比较充实、精彩,足可无愧、无悔。对个人来讲,有的人的人生像一杯白开水,若要写总结的话什么都没有;有的人则与之相反。这并不是说一堆的头衔、荣誉有多么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尝试过、体验过、努力过。他为别人、为社会做了一些事情,他自己感到充实,人生也体验过各种精彩。说难听一点,从自已的享受来讲,也可以历经天下之事,尝尽天下之美味,走遍天下之胜境,这般人生的内容是别人的几十倍。所以我说从个人角度来讲,应该充实自己的人生。
从社会来讲,我觉得努力是一种责任。大家可能读过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这本书,这是很有名的一本书。在这本书里面,他认为基督新教的责任意识和奉献精神是欧洲资本主义兴起以至于强盛的根本动力,因此资本主义只能诞生或发展于西方,这是韦伯的基本观念。欧洲为什么发展资本主义?欧洲为什么会强盛?它有一个最根本的发展动力,就来自新教伦理。何谓“新教伦理”?它最核心的观念就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上帝赋予的生命,人的才华、能力都来自于天父。而人有了才华、能力便有了一种责任,人应该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为社会做奉献,这样才是完成自己的使命。新教特别强调这种责任意识、奉献精神,它认为人不是只为自己而活,人的生命不只是属于你自己,而应该是属于人类的、属于上帝的;才华也不是自己的,是属于上帝的。人要听从上帝的召唤,要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干,这是人应该做到、必须做到的,否则是一种过错。这就是给我们判了一个死刑,认为我们这边根本不可能诞生资本主义,以及不可能有那样的发展。他的话不一定完全对,后来有了余英时教授跟他唱反调,写了一本《中国近世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的书。但是反过来讲,我们不得不承认,据我自己的观察,中国人总体上缺乏高远的理想。中国人是一个世俗的民族,没有宗教信仰,主要关注现实生活,尤其是个人的生活、家庭的生活、家族的生活。用费孝通先生的话讲,是一个“差序格局”的社会。人们不太考虑自己要对整个人类做什么奉献,而是首先要对自己负责,然后对家庭,再然后是家族、家乡负责,是一个同心圆慢慢扩展开去,这就是所谓“差序格局”观念,而不是一种普遍观念,不是自己要对整个人类、社会有责任。这种责任感往往止于我自己,主要考虑的是自己生活好,吃好、穿好、住好。中国人的世俗生活观念有它的好处,也有坏处,其优劣我今天不详说。总的来说中国人往往比较实际,只关注个人生活、现实生活,或是自己的日常生活。虽然我们知道中国古代有张载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还有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但实际上只有非常少的仁人志士能够真正信仰它,并努力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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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讲的是一个人的发展需要动力,下面请容许我把话题扯得远一点,一个国家的发展也需要动力。我现在经常想,中国下一步发展的动力会是个大问题。我前面讲过,中国人是不太有高远理想的,一般都是关注现实生活,没有宗教的超越性追求,这种状态有好有坏。它就是为了现实生活,生活里面又是为了个人、自己家里的生活。过去是为了自己家人的生活努力,现在大部分中国人都已经过上小康或是接近富裕的生活,那中国下一步继续努力的动力从哪里来?我现在已经看到,大量的人的创业激情在衰减,甚至丧失。有很多人生活富裕之后已经换了一种观念,在办了几百万、几千万的厂子以后,他就不再往上走。我刚才说过,越往上走压力越大、挑战越大,一开始足低层次的企业竞争,到了高层次之后,就是高层次的大企业竞争,压力更大,风险也更大,很多人就退缩、放弃。因为当初只是为了生活温饱,而现在已经温饱无虞了。现在巾国的年轻人也是这样,你们父辈、祖辈那一种吃苦的精神,那种“白天是老板,晚上睡地板”、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状态,现在年轻人越来越少。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这样,各行各业创业和创新的激情、求知的精神都在衰减的话,整个国家下一步的发展动力从哪里来?这是一个全局性的大问题。所以中国人要树立一个理想,我们既不可能嫁接、外接一个理想,也不可能搬用西方新教伦理的理想。我们自己内部的世俗文化又很难改变,那我们用一个什么样的理想来作为动力,我觉得这是决定中国下一步是否能够继续健康发展的大问题,值得我们去思考。要提出这个问题,并且思考解决方案的话,我们这些搞文科的,特别是北大中文系的同学,应该承担这个责任。因为这是个精神问题,我们不是研究物质的,是研究精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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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讲的第一种力——愿力。为什么在这里讲这么多呢?因为它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读书的方法等等其实是次要的,若是你根本就不想读或者不想下功夫读的活,怎么读得好呢!所以愿力是第一位的,它决定成就的有无。
眼力
02
第二个是眼力,它决定了将来的收益或成就的高低,这就是说,即使下了苦功,也不一定就能做到最好。读书的眼力决定了你将来成就的高低,它需要不断地磨炼。所谓眼力,是指能把书读得透,抓住要害,产生想法、思想。我们必须通过批判性的阅读逐渐磨炼自己,练就细腻的目光、敏锐的思辨能力。怎样才能做到呢?我想眼光第一是要宽,要博览,主要是多读。在大学中,读书主要靠自己,老师只能起一个提示、引领、点拨的作用。老师上课中会提到很多书,会指出哪本书好、哪本书不行,老师就好像人行道两边的树,给你指明一个方向,路还得你自己走。老师不能手把手地教导,那样只会害了你,因为他能做到的你不一定能做到,若是硬逼你一定要按着他的做法做,往往会造成你没有自我,没有自己的见解。实际上,应该靠你自己摸索,自由选择,老师只在适当时候提醒,指出这里危险、那里可以通行,这本书可以看、应该怎么看,偶尔提示、点拨一下。现在我们同学过分依赖老师,好像书没读好是老师的责任,在大学里面书没读好主要是同学的责任。在这里有这么多老师,他们基本都具备教授的水平,没有多大问题。当然老师应该多给同学一些帮助、关心、指导,那是老师应尽的职责,但是读书好坏主要取决于同学自己。你自己读过了,读多了,自然就知道门径,如果没有读,总是不敢跳下去,总想在旁边找快捷方式,想要速度最快,实际上没有这样的好事。就像做生意一样,你肯定要自己吃一些苦,走一些弯路。读进去了以后,并不是读每一本书都有用,但是有时候读到差的书,反过来可以帮助你增长判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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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学生活?大学毕业的时候,诸位回顾自己的大学忙活,很多人会说我很努力用功,选了多少门课程,除了必修课还选修了哪些课程,拿了多少学分,绩点有多高,拿了多少证书等等,我觉得大学生活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这是很低层次的追求。我认为大学生活最重要的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是看读了多少书,第二是思考了多少问题,第三是是否掌握了自己分析问题的方法。如果你这三条都没有的话,再拿多少学分、证书,我觉得都不会很有出息。我发现在面试推荐免试研究生时,有些同学考分很高,平时绩点很高,但问他(她)读了什么书,是否能提出自己看法的时候,什么都答不上来,什么见解都没有,这种同学即使读研究生又能有什么出息呢?如果他将来仍不改变的话!那么该读什么书呢?我认为上课的教材不算书,习题集、考题题自然更不算书,我们要读的书,主要是那种专门的原著,或是专题研究著作。大学生活,我再强调一次,不是课程、不是学分、不是证书,而是阅读、问题、方法。如果还要另外再加一条的活,就是你结交了多少好朋友,谈得来的朋友、情趣相投的朋友,包括老师和同学,这也很重要。书籍、问题、方法、朋友,就是这四条了。大家现在刚进大学,真的是要打定主意,要把注意力转到读书、思考问题上来,大家要经常交流、争论,多参加这种争论,逐步找到思考问题的方法,多交朋友,不要过于在意课程学分。
......如果北大的改革更彻底,两千多名教授中,有80%的教授都在文理学院,学生都在这个学院里面培养,学生可以选各种各样的课程,每个学生制定自己个性化的课程菜单,拓展自己的知识面,而老师共同对学生进行通才培养,这就比较理想了。北大应该走在改革的前面!这样的话,学生往往知识面比较宽,思考问题可以触类旁通。比如说现在我们搞文学研究的很难有所突破,因为学的都是这一套,我们对历史、民俗学、社会学、经济学等都不熟悉。如果按照欧美那种培养方式,我们哲学系、历史系、中文系什么课都可以选的话,那就有可能做多种研究,或是文学社会学、社会学文学、文学经济学等,又或是从生态学角度可以有文学生态学、生态文学这些东西,可以不断拓展出新的领域,就可能会有新的突破,提出新的理念。我们现在谈文学,就是形象、人物、流派、风格、形式,永远就是这一套,知识陈旧千篇一律,便不可能有新的突破。所以我想第一是眼光要宽。
知识面宽、眼光宽还有别的好处。我刚才讲过交朋友,你们很多同学将来都有志向、抱负,和不同学科的同学交朋友有个好处:将来其中哪一个同学有出息了,他就可以带动一大批同学有所成就。你说我们中文系的人,将来哪一个同学有出息了,你很难叫中文系的同学去和你一起干,因为你自己是中文系的人,难道全部都找中文系的人吗?当了一个大干部、大老板以后,往往就会需要搞哲学、经济、法律、数学等各种各样的人,这样才能形成一个好的团队,提拔各个专业的人才。所以现在多交不同专业的朋友,不仅足自己可以拓展知识面,也对将来发展比较有利,其实同行彼此之间要帮忙的可能性反而小一些。你会发现,现在读的各种各样的书好像没什么关系,但是到了研究一些问题的时候,它就好像螺丝一样,把与问题相关的所有知识全部组合起来。针对单一东西进行研究,往往成果比较平面、单薄,但是多读一些书、思考一些问题,你就可以看得比较全面、深入。
第二个,眼力要高,是指起点要高,要读名著。我们的时间本来就有限,我们一定要把宝贵的时间用于读一流的著作,包括一流的原著、研究著作,要体会学术大家的气魄、风采,要开阔心胸,要站得比较高,会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马克思曾经讲过:“我要将人类所有的知识用自己的头脑再检验一遍”,这是一种怎样的豪情壮采!我读到的时候真是热血沸腾。我顺便再讲一下自己的经验,因为漆老师要求我们谈自己的经历。我读大学时没有别的爱好,也不可能有其他爱好,就是爱读书。每个星期一借一抱书回来,然后星期五再抱回去,又借一抱书回来,周而复始这样看。我开始看马克思的书是从《马恩选集》开始的,就是苏联编、中国翻译、四卷八册的本子,选得好、编得好,中国恐怕还没这个水平,苏联他们这方面研究要强一些。翻一翻我觉得不满足,又去找单行本,这些单行本读完之后又去读其他相关书籍,读完之后又觉得应该要把所有书都读一遍,我就开始看《马恩全集》,那时候出到四十多集,但是说实话我没读完。因为有一部分已经读过,有些后来就没有读了。读这些书的感觉,是看那些最高水平的思想家、学者是怎么发现问题、思考问题、如何形成或表述自己见解的,这是用比较简单的说法,因为在座都是大一同学。如果说得专深一点,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马克思说过:“真正的学术研究应该从抽象回到具体,而不是从具体上升到抽象”,我们现在很多研究都是从具体上升到抽象,我们认为这是研究,其实这算不上是研究,至多也只是低水平的研究。比如说我们看到很多现象,搜集了很多证据、材料,然后进行提炼,最后得出结论,从一到六罗列出来,这也算是一种研究,但只是低层次的研究。真正的高水平的研究,马克思认为是从具体上升到抽象,然后从抽象回到具体,这意思是说我们在大量现象里面进行抽象,最后发现核心环节,弄清这些现象的内在联系,找到逻辑的起点、核心概念,以及核心概念内部的矛盾关系。然后从这个环节开始,进行辨析,然后再回到现象。比方说黑格尔讲的“理念”、马克思讲的“资本”,其实都是从最抽象的概念再回到具体,所以它的思路具有更大的周延性和普遍意义。如果你从几个现象里面提炼出一个抽象,这只是个有限的抽象,它的意义是有限的,而且它没有方法论的意义。而马克思研究资本主义抓出“资本”这个概念,然后研究劳工,抓出“剩余价值”,都是最核心的东西,然后再一路剖析下去,扩展开去,就有一种高屋建瓴、水银泻地、无所不到之感,而且这种研究具有方法论意义,会引起你做更多的联想。如果你不懂马克思主义,你就很难体会这样一种风采,那才是真正的学问。你读了名著以后,才知道真正的学者、真正的学问和思想是什么。大家在大学里面时间非常有限,我建议大家,最重要的书就那么十几本,一定要读!比如说《论语》、《庄子》、柏拉图《理想国》、亚里士多德《诗学》、黑格尔《美学》、《马恩选集》,或是读一下《马恩选集》的第七卷,还有《存在与时间》、《梦的解析》等等,这些是最基本的书,一定要读!这样读了以后,可能眼界是高了,但是会觉得手低。我们常用“眼高手低”来批评人,但是复旦大学章培恒先生说过一句话:“眼高手不一定高,但是眼低手肯定高不了”,所以眼高是必要的。首先争取眼高,然后再争取做到手也高一点。你做的东西如果没多少意思,没多少价值,其实别人是看得出来的,你的学术研究成果的分量,它里面思想的高度、历史的深度、生活感受的丰富度,大家是看得出来的,像陈平原老师讲的:“写得好的书有压在纸背的心情。”有表面文本,有潜文本;有纸面的东西,有纸背的东西。包含丰富的信息,暗含人生的感受,有思想,有历史感,它往往可以让你反复省思,这就是高水平的成果。
第三是细,眼光要细,善于发现书里的偏颇,要厘清文本的逻辑,理解字句。因为凡是人、书、课程都有偏颇,我今天讲的也有偏颇,大家可以从很多方面来进行批评。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我总是从责任的角度来讲读书,但是我们读书应该从兴趣出发,兴趣才是最重要的,个人的自由才是最重要的。你如果这么讲也有你的道理,我今天只是讲我的道理,不是说你那边的道理就不成立,其实都有偏颇。我们不仅要知道这本书、这个人怎么说、说了什么,而且要知道、分析他为什么这么说,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任何人写一本书、讲一门课、表达一个观点,都有他的出发点、意图、背景,他可能因为某种情况有针对性地这么说,或是有主观的倾向性,任何人写一本书都是偏颇的、有立场的。我们就要弄清他的立场,发现他的偏颇。这并不是说要否定他,恰恰是要立体地看他,而不只是平面地看,看出他的正面、反面,然后才能真正把握、理解他,知道他可取之处何在,偏颇之处又何在。这样才是真正把握他,这样你才能学会怎么分析问题,这是很重要的。所以说大家不要死记书本,要分析地读书、批判地读书。最近我给同学们上课经常讲到,现在我们读《明史》或与明代历史相关的书,我们往往认为明代的历史就是这样的。但我们要想一想,这《明史》是谁写的?是清朝人写的。他们写《明史》的目的是什么,讲得好听是为前代修史,总结历史教训,实际上他们主要是为了证明清朝兴起的合理性。只有渲染明朝的腐败,才能证明清朝的兴起是必然的、合理的。所以我们现在对明朝的印象、想象,其实很大程度上都是清朝人制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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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写得好的书,即使是大家、名家的著作,也会出现这类问题,有些观点似是而非。前几年我读过后印象最深、几乎挑不出毛病的书,是北大历史系田余庆教授的《东晋门阀政治》。他这本书写到什么程度呢?现在很多人写书,往往在不该写的地方写很多,该写的问题恰恰是带过而已。需要澄清的模糊地方,作者没有澄清,反而在不需要罗列的时候,却列了很多细枝末节。但是田先生的书不是这样,我真佩服他。在读的过程中,我认为有些地方应该讲而还没讲的,下面他就讲了。我觉得不是很重要的地方,他就简单带过了。当遇到问题时,他抓住问题努力攻克,绝不放过。我虽然只在开大会的时候见过田余庆先生,看他的书着实让我佩服不已,他还有多篇论文也写得非常好。大部分人写的书都不是这样,为了论证某些论点,就往这个方向说。比方说那个同学所看到的写孝庄皇太后的书,可能为了凸显孝庄皇太后的作用,就要分析孝庄皇太后的权力是怎么形成的,它肯定有个源流、背景,于是作者就把所有有利的证据都捞进书里、堆在一起,以证明孝庄太后之所以能够掌权,都是因为有传统或其他不同因素在起作用。这样一种思考方式和写作方式,我们现在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看似有道理,其实没道理,无法真正解决这个问题,而读者、我们的同学一看到这个东西,就相信它是对的,而不仔细去想当时是怎么回事。作者有其偏颇,读者又将它简单化。
读书要细心,对经典著作,要从弄懂每一个字开始。我前不久遇到一件事,对我震动很大。我们现在讲老子《道德经》的“道可道,非常道”,我们经常问“道”是什么,很多人说是“规律”。上次我在复旦大学参加一个座谈会,有人又这么说,复旦大学的著名学者朱维铮教授马上大声说:“道怎么是规律呢?”我一下子醒悟了,因为我过去也简单认为“道”就是“规律”。“道”怎么可能就是规律呢?如果说它是规律的话,中西哲学就是一样的了!“道”是中国人的一种观念,它是日常行走的那条路,由于经常走,所以大家知道它是靠得住的、可行的、应该走的,这就是中国人“靠经验”的观念,认为经常走的那条路、经常搞的那种方式、经常出现的那种现象,就是应该遵循的,就是“道”,这些恰恰和“规律”是有区别的。“道”有很大的局限性,它不是通过理性的思考、逻辑的推断,探讨客观规律,而是停留在经验、知性的层面。这是中国哲学以至整个中国人思维方式的一个根本特点,或者说是一个很大的毛病,当然也有它的长处。如果把它等同于规律,那中国哲学的特点、局限就都没有了。像南开大学罗宗强教授研究中国文学思想史,他有个本领:很多问题别人都研究过,像《文心雕龙》、《诗品》还有《典论·论文》等,但他仔细品读其中每一个字的意思,就有新的发现。比如像现在的中国古代文学研究论著,常引用曹丕的“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这段话,认为曹丕将“文学”抬到多高的地位,表明当时文学地位得到很大提高。这里面就有问题。曹丕讲的是“文章”不是“文学”,文章等于文学吗?这还是最简单的例子。罗宗强教授力求把文献中每一个字词的准确意思,作者自己的意思、时人的定义和用法、现在的意思,都仔细予以辨析,慢慢汇集、总结,最后往往会发现一些很重大的问题。所以读书需要细心。眼光要宽、高、细,眼力就是这样磨炼出来的。
03
精力
第三点我讲精力,它决定了成就的大小。其实精力和第一个问题是相关的,也就是说你是不是集中全部精力读书。同学们过去上中学的时候比较紧张,在上大学前的那个暑假也应该调整过来了。上大学之后不能继续那样松弛,应该要绷紧起来季天笙,要倒数计时。其实你想一想,大学四年是1440天,如果说周末不上课、不干事,寒暑假也不干事,每年的寒暑假是两三个月,约有八九十天,平时还有同学、同乡的聚会和各种各样的事情,算起来大学四年真正读书的日子,我估计大约在八百天左右,不超过这个数。就这么一点时间,你们要应付那么多课程,读书时间真的很少,真的要珍惜,一晃时间就过去了。读书一旦进入,就会有欲罢不能的感觉。我们是中文系的学生,不管你将来干什么,如果不训练自己阅读、思考问题的能力和方法,不提高自己的语言水平,不管将来进入哪一行,都不具备良好的基础,怎么起步,怎么发展?你知道如果中文系的人去从事社会管理工作,不管是在哪里当处长、局长,首先都是从办公室的文书工作开始做起。你的看家本领,还是读、想和写,主要是写。如果写出来的东西抓不住要害,条理不清晰,语言不干净简练,没有创意,提不出新问题、新思路、新建议,那上司怎么会信得过你?又怎么会赏识、重用你?当干部的话,你的这些本领是必要的,至于做学问就更要具备这些能力。如果本科阶段不念一些基础的书,念研究生就麻烦了。研究生期间是有专业限制的,读书也受专业限制,本科期间是最自由的。所以一定要集中精力,要有倒数计时的意识。
我与在座的同学们之间有代沟,观念可能过时了,我的看法大家不一定赞同。坦率地说,我认为现在互联网和手机这些东西,实际上处于一个刚刚爆发的时期。大家面对新奇的东西感到很好奇,但是我认为,它们在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极大便利的同时,也有很多害处。对手机、互联网等的作用,我们很需要认真思考。互联网里面有海量的信息,但绝大多数都是垃圾信息。你为它所控制,所做的大量事情都是无聊的、无效的。现在很多年轻人,包括我自己的孩子,大学时间都没拿来读书,就是沉迷于网络游戏......(有删节)有些人在现实生活中缺乏竞争力,也没有正视现实的勇气,就活在那种虚幻的成功里,自我麻痹,这有什么用?你们十八九岁就考上北京大学,在现实里面很成功,就更不能如此。现实生活里面有这么多有益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网络里大量的垃圾信息完全不需要去看,真正有价值的信息有人会给我们筛选出来,你每天看看要报,最多看看主要门户网站,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其他没完没了的那些无聊的信息有什么意思呢?又如看电影,我不是不看电影,我只看最有名的电影,就是那些经过淘选的好电影。所以不是说不要掌握信息,人一定要关注现实,但是不用过多地注意那些垃圾信息。经过筛选再去看,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又比如说有一些人寄来“加我为好友”这类社群网站的邀请,我很生气的是,甚至连我带过的一些硕士、博士也跟我发这种东西,我觉得很失望:第一,他怎么就忙着干这些事情;第二,他怎么还要我也干这种事情。平常的信我从来都是会回复的,但这种信我一律不回应,连看都不看。要我去加入干什么,我哪有时间去做这些事情!有意义的事情多得很。
每个同学都想成功,有时候会松懈一段时间,有时候又早起或熬夜,其实不一定要这样。我讲讲我几位老师的说法。夏承焘先生是研究词的有名学者,原来读书的时候条件很差,他那时是大学讲师,室友深夜在床帐里点油灯看书,夏先生便对他说:“读书做学问,不靠拼命,靠长命。”你寿命长便可以做很多事情,若是拼命把身体拼垮了,反而做不了什么事情。读书不在于一下子冲刺,关键在于持之以恒、从不间断,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一曝十寒,那是不行的。我的博士生导师是徐朔方先生,他研究戏曲很有成就,他的话是用诗写的,大意是说:“登山不必心急奔跑,只要不紧不慢一步步攀登,雨神黄大仙自会到达顶点。”只要你踏踏实实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肯定会到顶点,而且不比别人慢,甚至还会快上一点。有些人一开始拼命奔跑,到后面却会体力不支。这是徐先生的经验之谈,他自己登山是这样,做学问也是这样。我们有一次去登湖北武当山,有些年轻人一开始发疯似的跑,老先生那时候已经六十多岁,就这么慢慢走,也不停下来休息,最后他比别人早得多就上了山顶。所以你只要一步步往前走,不要急于求成,不要总是望着顶点希望一下子就飞过去,步步前行总会达到顶点。清代龚自珍说过:“无旻旻之行者,无昭昭之功”,“旻旻之行”是指踏踏实实地用功,如果没有这样的努力的话,就不会有显眼光耀的功绩。你现在只要坚持住念一两年书,马上就会发现自己和别人已经不同。我读大学的时候,因为小时候在学校里遥遥领先,进了大学却发现大家都很厉害,自己曾因为没有优势而感到失落,便开始读书。读了一两年,就能发现老师上课时的一些错误,我就对同学说书中不是这样说的,有些同学不相信,去查了书,果然是老师说错了。你若认真读了一些书,再和同学讨论的时候,同学就会发现你和原来不一样了,因为你有了自己的思路和眼光,讲话有理有据,可以讲出很多东西来。这跟抄笔记去应付课程、学分完全不同。你有了这种感觉,就能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待考试,考试便不成问题了。你若踏踏实实读三四年书,到了四年级你更会大不相同,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你就不是刚上大学时的你了。这样打好了基础,可以去读研究生。再这样读上几年,读研究生、博士生,你就可以写出一两本非常好的著作,成为一名学者。再花上几年,再写出一两本书,你就能成为优秀的学者。这不是要一辈子、几十年才能看到的成果,不一定,坚持几年你就能看到自己的收获,再过几年收效会更明显,这种收效反过来又成为激发自己继续努力的动力。很多人都想成功,但就是因为不肯用功,结果你就把他甩在后面。
因为临时接到这个任务,第一我没做什么像样的研究,第二同学们都是大一的学生,有些专业问题讲得细了怕大家也不一定有感觉,所以今天就讲一些读书的体会。我本不想讲什么高论,但今天讲的也还是一些空谈,就此打住吧。
(选自《北大中文系第一课》)
作者简介:廖可斌,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任教授,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主任。主要著作有《复古派与明代文学思潮》《明代文学复古运动研究》《诗稗鳞爪》《理学与文学论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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